時而細緻時而咆哮的薩克斯風手——喬．韓德森

年輕時的老喬有一個綽號叫做Phantom（中譯為幻影），因為他常常無緣無故地消失，即便是演出時也常常出現這種失蹤記。

或是好一段時間沒有任何人聯絡得到他，但某個下午會突然接到他日常問候的電話——他是薩克斯風手Joe Henderson。他的樂句聲如其人，有時細緻猶如愛人枕邊囈語，有時卻激烈咆哮如同鬼哭神嚎。而誰也沒想到人稱幻影的他，有一天也會成為眾人崇拜的對象。

2017年4月24日，是我最喜歡的爵士薩克斯風手喬．韓德森（以下稱老喬）的80歲冥誕（1937～2001），老喬的聲音暗沉且表情細膩，樂句充滿彈性。作曲的架構和即興的鋪陳也相當有一套，影響了其後眾多的薩克斯風手。

即便60年代就出道，從第一張個人專輯開始即展現了其創作才華，和純熟的演奏技巧，以致於老喬除了以自己為主的作品之外，也幫許多同時期的樂手跨刀演出，在短短的1963到1968這短短的六年之間為Blue Note留下了近30張作品。

60年代末離開Blue Note後到80年代晚期，雖然他也有很多精彩的作品，但這段時期老喬在商業的市場上一直沒有受到廣泛的認可，而比較像是所謂的Musician’s musician^註1一樣，是個巷子內的人物。

到了90年代，他再度跟Verve這家唱片公司合作，而製作人Richard Siedel向他提出了用Songbook^註2的概念來製作一系列作品，於是從他56歲開始，第一張Verve旗下的專輯推出後突然又變得大紅大紫。

後來直到他過世之前和Verve一共做了五張這樣的Songbook作品，不論是製作和演奏，每一張都是極為經典上乘之作。有無數樂評家給予了高度讚賞，除了數度稱霸各種爵士排行榜之外，也受到了葛萊美獎的肯定。可謂是「慢熟」的最佳代表。

但有趣的是對老喬本人而言，他不覺得他在做的事情跟30年前年輕的時期有什麼不同，這點可以從許多他的文字／影像專訪中一撇，對於這些高度評價他是如何幽默以對^註3。

_{註1 Musician’s musician就是指受到同樣是樂手圈的肯定，但是在樂迷和商業市場上可說是默默無名。老喬的許多作曲早就被列爲爵士樂手必會的樂曲。也有些人認為他的演奏手法對後人來說比起}_{John Coltrane}_{來說影響更為深遠。}

_{註2 Songbook的概念就是像是歌本一樣，曲目皆是該致敬對象的作品（創作或者是著名的詮釋版本）。}

_{註3 可以看這段}_{1997年的電視訪問}_{。雖然沒有中文字幕，但是英文還可以的話能夠聽得出來對於主持人的提問，老喬有許多妙語如珠的回答。而他的講話的方式跟他的薩克斯風演奏有許多相似的地方。不曉得大家有沒有跟我一樣的感覺？}

所以我想藉由這個機會跟大家來介紹他在Verve的這五張「Songbook」專輯：

#01：《Lush Life: The Music of Billy Strayhorn》1992

這張五重奏專輯音樂是選自有「Duke Ellington的右手」之稱的Billy Strayhorn作品集。

專輯合作的樂手，除了小號Wynton Marsalis是已年屆30的「老鳥」之外,其他的樂手都是20歲上下的young cats^註4，尤其是Bass手Christian McBride,當時才19歲！但是他們卻都已經是在紐約的爵士圈中，闖出一番名堂的年輕樂手。

這張專輯特別的是，從專輯第一首〈Isfahan〉由薩克斯風和Bass的二重奏揭開序幕，接下來有各種的二、三、四、五重奏編制。到了最後一首〈Lush Life〉是由薩克斯風獨奏呈現。

這樣的豐富配器想法聲響有別於當時大多的爵士專輯。而編曲的方向雖然並未脫離傳統的詮釋太遠，但是因為在年輕樂手的手法之下整體還是保有相當的新鮮感，每一首都成為了這些曲目的著名版本。而老喬的薩克斯風穿梭於其中，還是保有著他30年前初出茅廬時的瀟灑身影，而樂句舉手投足之間更多了一番歷練來的成熟品味。

_{註4 這是在爵士樂手之間的黑話，稱樂手為Cat。}

#02：《So Near, So Far Musing For Miles》1993

這是獻給爵士傳奇中的傳奇，小號手Miles Davis的四重奏作品。

鮮為人知地，老喬其實在1967年時有短暫的和Miles Davis合作過幾場演出。所以在選擇曲目方向時他們決定想要以Joe與Miles合作的那段時期為主。那時的Miles音樂較為抽象，難度非常的高，因此很少人會選擇重新詮釋那個時期的Miles，或是熟悉那些曲目。

所以他們找來了也都與Miles在那段時期前後合作過的樂手（John Scofield, Dave Holland, Al Foster），因此整張專輯保有了當時的冒險精神。也因為Miles後來的音樂使用了大量的效果和電子合成器，所以他們也決定用電吉他而不是當時的鋼琴，使聲響添加了幾分現代感。而錄製的時間（1992年10月中旬），距離Miles過世（91年9月28）還未滿一年。

在liner note裡面有提到鼓手Al Foster^註5在錄音時把一張Miles的照片貼在他的其中一片鈸上，而後他就一直看著Miles的照片，直到session結束。所以對於他們而言，這次並不只是向這世界上最偉大的音樂家致敬，同時也是向這位曾經拉拔提點過他們的老大哥，藉由錄音的方式，將心中的感謝和懷念永遠保留在這73分鐘的空氣震動裡。

_{註5 Al Foster是跟著他最久的一位（1972~1985），中間包括了Miles引退的那段時期， Al是唯一一位Miles復出後還繼續合作的樂手。}

#03：《Double Rainbow: The Music of Antonio Carlos Jobim》1995

這是我最愛的Joe Henderson！個人荒島唱片首選！

向有Bossa Nova之父之稱的巴西作曲家Antonio Carlos Jobim致敬的作品，在1993、94年時，老喬跟Jobim本人有了幾次演出合作的機會，因此他們有了製作這張專輯的想法^註6。而企劃非常的有趣：他們決定用兩組不同的樂團，來詮釋Jobim的作品。

一直以來當所謂的「爵士樂手」在演奏/詮釋這些外來的風格作品時，通常都會把它內化成另一種樣子，變得比較自由，多了很多個人詮釋空間。不像原始的這些異國音樂，通常都會有許多的演奏規則^註7要遵守。所以這張專輯裡便同時有著較為爵士感覺的Bossa Nova，和原汁原味巴西的Bossa Nova。

同樣沿用《Lush Life》專輯的概念，分別用了二、三、四、五重奏的不同配器來呈現曲目。而裡面我最喜歡的兩首分別是和巴西吉他手Oscar Castro-Neves二重奏的〈Once I Loved〉和與鋼琴Herbie Hancock、Bass Christian McBride三重奏的〈Portrait In Black And White〉。

在〈Once I Loved〉裡，老喬在跳耀的巴西吉他的陪伴之下，完全展現他的完美節奏感。不管如何背景如何的切分彈跳，老喬總是能夠老神在在的持續他那伸縮自如的樂句，動靜之間，形成了強烈有趣的對比。

而在原曲就是帶著濃烈的傷感情緒的〈Portrait In Black And White〉之中，老喬先以即興開場，用輕盈的琶音和優美旋律的劃過整段和絃進行，爾後傳給充滿詩意且帶有微辣口感的鋼琴接續，最後老喬再用他那深邃耽美的音色詮釋主題旋律。在幾乎沒有增加任何的裝飾音符的情況下，完成了整首曲子，也是所有我聽過的版本之中，最黯然銷魂的一個。

_{註6 本來巴西組的樂手是想找Jobim本人擔當鋼琴手一角，但是出發錄音前夕傳出他的健康惡化以致無法彈琴的消息，所以只好換人。而Jobim在這張專輯推出之前就辭世了。}

_{註7 不只是拉丁音樂，許多的傳統民族音樂都會在樂曲主有許多固定的節奏音型（Patterns），演奏時不可以輕易改動。但是被拿到爵士樂裡使用時，隨著爵士自由即興的精神，樂手們便會本著原始的律動感發展延伸這些節奏音型。}

#04：《Big Band》1997

在推出了這麼多老喬詮釋他人的精彩作品之後，終於有了一個「Joe Henderson Plays Joe Henderson」的專輯出現了，而且還是大手筆的Big Band大樂團編制！

老喬其實在60年時就有跟幾個好友自己組過大樂團，當時是為了好玩還有練習自己的寫作技巧，所以他們就自動自發的相約練習交流，並沒有對外演出，也沒有任何的錄音留下。

如今事業名聲有成的他，終於有了機會製作大樂團專輯，並且是分兩次（92、96）年錄製完成。其中除了收錄了老喬自己的編曲作品之外，也邀請了Slide Hampton、Bob Belden以及Michael Mossman手將老喬的數首經典作品編曲成大樂團版本。加上Chick Corea、Freddie Hubbard等等的明星Soloist助陣，堪稱超高製作水準。

出來的成品也是相當令人激賞，並也獲得當年葛萊美獎的最佳大樂團專輯（Best Large Jazz Ensemble Album）。其中幾首像是Recordame、Inner Urge、Black Narcissus等等也都變成了後來學生學習爵士大樂團編曲必研究的教材範例。

在面對大樂團兇猛澎拜的音浪，老喬不改本色，依舊維持他一慣講究的細膩樂句，高雅的立在樂團的前線，有如修行僧人一般平穩的述說故事。

#05 ：《Porgy And Bess》1997

George Gershwins喬治蓋希文雖然不能算是爵士作曲家，但是他所創作的許多音樂劇／歌劇作品皆有用到很多爵士樂的創作元素，爵士樂手也非常喜歡演譯裡面的樂曲。

那年剛好是蓋希文的百歲冥誕，於是老喬和製作人就決定用蓋希文來當主題，因為作品實在太多了，所以他們這次專注於他1934年的歌劇作品「Porgy And Bess」（乞丐與蕩婦）。曲目的編排也像是原劇一樣分成了三幕，其中當然包括了〈Summertime〉，〈I Loves you, Porgy〉，〈My Man Is Gone Now〉等等這些名曲，其中更是邀請到了Chaka Khan和Sting分別在〈Summertime〉和〈It Ain’t Necessarily so〉這兩首獻唱。

而在這兩曲之中很難得的可以聽到老喬的薩克斯風與歌者的搭配，值得所有歌手和管樂手學習他們如何給彼此空間，互相幫助達到如此漂亮的平恆。而當然，在當時一線的樂手們助陣之下，再ㄧ次的完美演繹了這些60年前的經典作品，賦予了它們新的聲響面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