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可可香奈兒:「我主張黑色,因為黑色能消融一切。」

Coco

可可香奈兒:「我主張黑色,因為黑色能消融一切。」

首先,因為我根本就不是裁縫,我很羨慕那些懂得縫紉技巧的人,但我從來沒有學會縫紉,我會刺到自己的手指。

文字:保羅・莫朗|譯者:段慧敏

1914年,戰爭爆發。卡柏強迫我撤退到多維爾,他在那裡為他豢養的賽馬租下一棟別墅。許多優雅的女人也到了多維爾避難,由於當地缺少裁縫,不久之後,我不僅為她們提供帽子,還得為她們備置衣服。我身邊只帶著製帽女工,所以我讓她們改作裁縫工作。戰時布料緊缺,我就依馬房僕役所穿的毛衫樣式為這些仕女縫製緊身毛衣,或是縫製像我自己穿的那種針織衫。戰爭的第一個夏季過去了,我賺進兩千金法郎。此時賽馬場也不再有最佳觀賽區了!

我對自己的新工作了解多少?一無所知。我不知道有「裁縫」這一說詞。我是否注意到自己已在服裝業掀起一場革命?完全沒有。舊世界已經結束,另一個新世界必將誕生。當機運來臨,我恰好身處其間,我緊緊握住這個機會。我和新的世紀同齡,因此這個世紀必將向我展示它在服裝方面的表現。我們所需要的,是簡單、舒適、整潔的風格。在不知不覺中, 我已為這個新世紀提供了世人所需的一切。真正的成功是命中注定的。

1914年前的賽馬觀賽區啊!我從沒想過,在觀看賽馬的過程中,我見證了奢華的消逝,目睹了十九世紀的終結和一個時代的告別。華美的歐洲同時也是沒落的歐洲,巴洛克風格閃耀餘暉,繁複的裝飾扼殺了線條之美,額外的負載壓抑了身體的結構,就像熱帶雨林的寄生蟲讓樹木幾近窒息。女人不過成了華麗、花邊、皮草和貴重布料的代名詞。複雜的裝飾、繁瑣的花邊、刺繡工藝、薄紗輕羅、繁複的色彩讓服裝成了一件不合時宜的華美藝術巨作。長長的裙襬拖掃著塵埃,調色板似的各樣色彩細微變化,把彩虹肢解成千萬種精美顏色,最終卻顯得枯燥乏味,空餘矯揉造作之感。當稀有成了普遍,華麗竟顯得一如貧窮般平凡。

我在童年時也曾像許多人一樣,深深為繁複之美所折服。在蒙多爾,15歲的我能按照自己的喜好訂做禮服。我想像的禮服是淡紫色的,顏色就像勒梅爾(Lemerre)出版社的淡紫色小說封面一樣;裙子的後身束緊,彷彿身後跟著無數的侍女。兩旁綴有手工的帕馬(Parme)紫羅蘭花束,一如劇作家蘿斯坦(Rostand)所描述的那樣。裙子的兩側則由兩根鯨鬚支撐,這兩根鯨鬚直直伸往我脖子的部位。禮服的後襬拖著百褶襯裙,可以撥撩身後所有的心。

就像近郊那位拿著機械手的夫人一樣,我決意訂做一件像這樣的禮服。她很窮,話不多(在我的家鄉,大家話都不多)。出於一種壓抑的自戀心態,或是潛藏的包法利夫人性格,她總穿著極不尋常的衣服。她穿的緊身衣裙讓我羨慕不已,更讓我目瞪口呆的是,她有一隻機械手。那是一把手型的金屬鉗子,她用它來提起裙襬,就像繫窗簾用的束帶。她靦腆地說這樣是為了節省,但我卻在其中看到了極致的優雅。我從不敢向她借用那隻形似蘆筍的機械手,但是我暗自發誓也要有一件同樣的長裙。我訂作的衣服裙襬長到得將它挽在手臂上,我真優雅啊!我要穿這樣去望彌撒,我要去炫耀一番,我要讓所有人驚豔!於是我穿上這身衣服走下樓。結局恰如所料,我的姨媽說:「你現在就上樓去把衣服換掉,我們要去望彌撒。」多可怕的判決!望彌撒的時候,我哭了,但求上帝賜我一死。

初次嘗試盛裝打扮就如此挫敗,這正是外省簡樸風格給我的一記關於禮儀與品味的教訓。多年後,我才明白深色的莊嚴樸實之美,才懂得尊敬自然中的大地色彩。間接的說,日後風靡巴黎女人的風格正來自奧維涅姨媽謙遜簡樸的影響。我設計的毛料夏衣和毛呢冬裝, 剪裁都酷似修道士的制服,這種優雅仕女所迷戀的清教徒風格,都源於蒙多爾。我之所以戴上一頂深深的帽子,是因為奧維涅的風會吹亂我的頭髮。我是征服巴黎的清教徒,正如五十年前來自日內瓦和美國的粗呢布征服了凡爾賽。

1914年的氛圍一如1900年。1900年是第二帝國時期,有著那時期千金易得的紙醉金迷,風靡的服裝風格也是變化快速;設計師極其浪漫地從不同國家、時代汲取靈感,卻沒能找到一種適當的表現手法,因為服裝的美感永遠都該是忠實的道德與真實情感的真切呈現。

這就是我何以成名,何以歷久不衰,為何我在1913年穿的小套裝到了1946年還是穿得出門的原因。因為新社會的狀況與我當年穿上這件衣服時的本質仍然相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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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hoto Credit: AP / 達志影像

這就是為什麼康朋街30年來一直是時尚品味的中心,因為我發現了時尚的本質,而且按照自己的想法讓時尚變得誠實。

運動服在1914年時尚未出現,那時,觀看體育賽事的女人打扮得就像戴著圓錐女帽、觀看騎士比武的古代仕女。她們的腰帶束得太低,髖部、腿部處處都被束縛著;她們吃得多,於是就顯得壯,而正因為她們顯得壯,又不想被人看出來,便把自己緊緊地擠進衣服裡。緊身胸衣把脂肪擠往胸部,或藏到裙子底下。

我發明了毛織緊身上衣,解放了女人的身體,我摒棄了腰身剪裁(直到1930年,我才重新開始注意腰身的細節),塑造出全新的形象。為了搭上這樣的風格,而且在戰爭的作用下,我的顧客全都瘦了下來——「像可可一樣苗條。」她們對其他的裁縫說:「在可可那裡,我們覺得自己很年輕,你就像她那樣做吧。」於是在眾多服裝店主的怒罵聲中,我把裙子改短,毛織緊身上衣不再只作內衣之用, 我讓它光榮地成為外衣。

1917年,我剪短了自己濃密的黑髮,我把頭髮越修越短,最後我梳起了短髮。

「您為何要把頭髮剪短?」

「因為長髮妨礙我工作。」

對女人來說,「像個小男孩、像個小牧童」這樣的話成了恭維,所有人都為此陶醉。

我決定用最廉價的毛皮代替昂貴華麗的皮草。我不再從南美洲訂購毛絲鼠皮,也不從俄國訂購紫貂皮草;我開始使用兔毛,這樣讓窮苦人和小商人發了財,但大皮草商卻因此無法諒解。

「香奈兒能成功是因為現在大型晚宴不再盛行了。」1914年以前,最著名的女裝經營者如是說。但是,一件晚禮服…… 

晚禮服有它容易製作的一面,但毛織緊身上衣完全是另一回事!我和呂庫爾格一樣, 都不贊成使用昂貴布料。一襲華貴的布料本身很美,但是一件衣服越是嬌貴將越顯貧乏。世人都把貧困與棄絕混為一談,你最好選擇是要被別人剝奪還是自己放棄。

1920年後,大時裝店開始試著反擊。我記得那時我曾從演員化妝間的一角望向劇院大廳的觀眾,她們身上花俏的顏色讓我大吃一驚。那些紅色、綠色還有藍色,普瓦雷把林姆斯基.高沙可夫和古斯塔夫.莫羅慣用的色彩風格全都引入時裝界,這讓我作嘔。俄國的芭蕾舞風格應該用在裝飾舞台,而不是點綴服裝!我清楚地記得當時我曾對身邊的友人說:

「這些顏色簡直讓人無法忍受!我會讓這些女人全穿上黑色。」

於是,我主張黑色,黑色流行至今,因為黑色能消融一切。我以前會容忍其他的顏色存在,但會把這些顏色處理成單色的主體。法國人沒有整體的概念,但在英式庭院裡,構成植栽之美的,正是整體因素。單看一株秋海棠,一朵雛菊,一隻雲雀,不會有任何特別之處, 但如果花叢有20尺深,那麼它將是一片極美的花海。

「這樣會剝奪女人擁有的特性!」

錯!女人唯有處於群體之中,才能保有她個人的獨特魅力。例如,在一群歌舞劇女演員中,把其中一人抽離出來,她會醜得跟厚底鞋沒兩樣。我們再把她放回原來的舞群中,她不僅會恢復所有的特質,而且與身旁的演員相比,她的特色也會凸顯出來。

我從蘇格蘭訂購了粗花呢布,用手紡呢取代了掐紗及平紋細布。我堅持減少毛料衣物的清洗次數以保持衣物的柔軟度。我們法國人洗滌服飾的次數太多了。我向批發商購入自然色的顏料,我想讓女人順應自然,服從生物的擬態規則。穿上一件綠裙子坐在草地上是非常美的。我曾到羅迪耶那兒,他驕傲地展示了25種深淺不一的灰色針織衣料。這麼多顏色顧客該如何選擇呢?女人只得仰賴丈夫提供意見,而丈夫又有其他的事情要忙,於是她會遲疑該不該下訂,而賣主只能空等。衣服裁製完成後,買主又會改變主意……我只需要一個簡單的色調,不必過多的顏色。

就說到此為止吧,我不能再為一些再明顯不過的道理繼續饒舌下去。我所說的一切都是人盡皆知的道理,而且早已過時。25年來,時裝雜誌已經寫盡了我工作的方法。當別人以繪圖、人偶或模型做設計時,我卻直接找真人當我的裁製模型。(我的剪刀不是普拉克西的雕刻刀,但我同樣也是在「雕刻」我的模特兒,而不是在「設計」她們。)我長期和固定的模特兒合作,我對她們的軀體、容貌的熟悉度甚至比對我自己的更為熟悉。從簡單的套裝到盛裝禮服,我店裡所製成的作品彷若全出自一人之手。

如果要我寫一部關於裁製技法的書,我會這樣寫:「一件上好的禮服適合所有體型的人穿。」雖然我這樣假設,但每個女人的臀圍不盡相同,肩部也是寬窄各異。肩線是服裝好壞的關鍵所在,如果禮服的肩線不合身,那麼這件禮服永遠都不會合身。人體軀幹的正面是固定的,但背部則會彎曲。豐滿的女人背部總是很窄,而削瘦的女人卻往往有個寬背。背部在活動的時候,至少需要有10公分的空間,必須能夠彎腰打高爾夫球或穿鞋子;此外,還需測量顧客雙臂交叉的狀態…… 

身體的所有關鍵都在背部,所有的動作都始於背部,因此衣服在背部需要盡可能多用一點布料,穿在身上應該能夠活動自如。衣服在穿著者靜止的時候應該剪裁合身,而在運動時又該有足夠的活動空間。

別害怕皺褶,皺褶如果有用的話會顯得很美。不是所有的女人都能像維納斯,因此我們不需掩飾,我們想遮掩的一切都會欲蓋彌彰。我會在模特兒身上先用粗胚布試裁,真正的布料選擇應該放到後面。粗胚布若調整得宜,看起來會比任何衣料都漂亮……在衣服正面提高腰身會讓女人更顯高,放低臀線則能掩飾臀部缺點(女人臀部形狀像是「一滴油」的狀況真是屢見不鮮!)。裙子後襬應該裁得更長些,因為穿的時候後襬總會上提。所有能讓脖子更顯修長的東西都會很美……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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Photo Credit: AP / 達志影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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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可以這樣連續講上幾個小時,但很少有人對這些有興趣,所有專家都了解這些常識; 像《Marie Claire》這樣的雜誌,已經把這些知識傳誦到人盡皆知的地步了。至於美國,當我造訪這個國家時,我很訝異發現美國人知道我在哪一年開始設計長裙,哪一年又將長裙裁短。我不需解釋我的作品,這些作品似乎都在自我闡釋。

現在,我用兩句話來解釋為什麼我沒跟您提起如何裁製禮服。首先,因為我根本就不是裁縫,我很羨慕那些懂得縫紉技巧的人,但我從來沒有學會縫紉,我會刺到自己的手指;其次,現在所有的人都知道如何製作禮服。在學校荒廢學業的男人都知道怎麼做,連那些老到站不穩的老太太也曉得如何做出一件禮服。她們一生針線不離手,都是能讓人心情愉快的老太太。

而我恰好相反,我是個會讓人非常討厭的人,希望能有人理解這些由衷之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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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摘錄自《我沒時間討厭你:香奈兒的孤傲與顛世》,麥田出版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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書籍介紹

我沒時間討厭你【一般版】_立體

二十世紀的法國,留給世界三個名字:戴高樂、畢卡索、香奈兒。

香奈兒憑著絕對的自信、敏銳的美感,強韌的個性和對極致的追求,創造出改變世界的時尚王國,開啟二十世紀的時尚風潮。她對女裝風格的影響力,讓《時代雜誌》將她選為二十世紀影響最巨的百人之一。

1921年,在香奈兒康朋街31號樓上居所的耶誕餐會上,保羅.莫朗結識了香奈兒,這位充滿傳奇故事的女人;當晚在共同友人的引介下,兩人成為好友,開始長達半世紀的友誼。

二十五年後的某個冬天,兩人意外地在度假勝地聖莫里茲(St. Mortiz)的旅館重逢,兩人便在旅館徹夜促膝長談。保羅在旅館的便籤紙上,隨筆記下了談話的內容,然而這份手稿之後卻被擱置了近三十年。直到多年後,保羅因搬家之故找到了這份早已泛黃的手稿。於是,他回憶三十年前的那個冬夜,著手整理這份當年匆匆記下的筆記,以紀念他的好友。

1976年,就在香奈兒過世五年後,本書正式於法國出版。書甫出版,法國媒體即讚譽本書為「一場閱讀的盛宴,一顆精緻奪目的寶石」。保羅在書中重現香奈兒獨特的神韻、以機智嘲諷的語句、優美如珠玉的文字,回顧香奈兒生命裡每個過程──她的孤獨、她的事業、她的愛情、她的人生,再現了這位傳奇女子神秘、迷人、難以捉摸的形象,以及這個形象背後對工作追求完美與極致的強韌個性。

然而透過書中文字,我們看到的不單是香奈兒的傳奇,更有她身邊的友人──畢卡索、史特拉汶斯基、狄亞吉列夫……等藝術家的形象鮮明再現,感受到當時興盛的歐洲文化氛圍。

責任編輯:林君玶
核稿編輯:楊士範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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