他身處在宗教與上帝主宰一切的時代,人人權威是從,但他卻在作品裡脫去了耶穌、聖母、使徒們的衣服,甚至把現役教宗、司儀的臉,移花接木到壁畫中的聖經角色上,讓他們被剝皮、被蛇咬,然後比照辦理,全部都裸體。
文字:七本音
在這個「男神」、「女神」已成為娛樂綜藝流行用語的現在,發出「米開朗基羅真是神」這樣的讚嘆,反而像是詞窮了。
《大衛像》(David)很有名,《創世紀》(Genesis)也是,網路上隨便一搜就是大把的圖片,但親眼目睹的話,會是什麼樣的風景?《大衛像》有5公尺多,凡人只能仰望——也只有仰望,大衛才完美,因米開朗基羅就是設想了觀賞的視線,將大衛的頭部與左手等比例放大。近年坊間津津樂道「大衛的瞳孔是愛心形」,精確來說其實是馬蹄的印痕形狀,這奇特的鑿痕,使得大衛的雙眼能隨著光影發射出堅毅銳利的注目視線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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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這個身形巨大的英雄盯著看是什麼感覺?我難以想像。就像若有一天能走進《創世紀》所在的西斯廷禮拜堂大廳,被這複雜壯麗的巨型壁畫包圍,又會是如何地震撼?我真的不知道。
內斂的革命風格
當米開朗基羅被譽為藝術史上最偉大的藝術家,甚或是「神選之人」時,我或許濫情,但總之一點也不覺得過譽。這不只因他不可思議的才華——開始雕刻《大衛像》時他才26歲,而《創世紀》則是在33歲時開始。且集雕刻家、畫家、建築家和詩人於一身各領域都出色,也因他ㄧ生都似在超越人與神的邊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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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身處在宗教與上帝主宰一切的時代,人人權威是從,但他卻在作品裡脫去了耶穌、聖母、使徒們的衣服,甚至把現役教宗、司儀的臉,移花接木到壁畫中的聖經角色上,讓他們被剝皮、被蛇咬,然後比照辦理,全部都裸體。他的做法想當然引起了激烈的爭議,但他本人表示:「這只是把人還原到最初,不論是神還是人,最初我們都是衣不蔽體的啊?」像這樣使用令人屏息的藝術作品、華美的言語、帶著神意的軟釘子來推倒權威,彷彿讓人看見幻術的威力,以及內斂的革命風格。
據說他在進行《創世紀》時,即使不習慣溼壁畫技法(編按:一種在建築牆壁的濕灰泥材質上的作畫技法),依然辭退了絕大多數的助手,只留下幫他抹灰泥和顏料的人,並且用布遮住畫作,四年間幾乎獨自一人埋頭工作,不洩漏一丁點畫作的長相。
隨歲月增長而變化的詮釋方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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米開朗基羅不斷雕著神、畫著神,同時也從中詮釋何謂「人」——人性中的偉大化為理想中的英雄,人性中的醜陋也存在於神殿中。若將人性的光明與黑暗,對應到生的本能與死的本能,他以「聖殤 Pietà」為題,留下了4件作品。
米開朗基羅完成第一件《聖殤Pietà》時,只有24歲。這是他的第一件大型雕刻,也是成名之作,接收到的讚賞與討論沸沸揚揚。無比冷硬的大理石竟能有著彷彿觸摸得到的皮膚彈性、肌肉溫度、衣著皺摺,同時肢體佈局精心安排幾近完美,卻依然真實自然,使人有如親臨神聖的悲劇現場。
而當中最令人驚豔的,是他的情感詮釋。有別於傳統上其他藝術家讓悲傷的母親哭紅了眼、淚流滿面,米開朗基羅給了聖母哀美內斂的面容,就連耶穌甫從十字架上褪下,負著傷痕,也有如熟睡般平靜。這樣的聖殤是因實現了崇高理想死去,是依著使命,將自己全然交付出去的極致大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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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這個詮釋,隨著歲月增長,有了變化。當我們感覺距離死亡很遠時,它可以很美,然而當生命被分解、破壞的力道就算再迂迴亦持續增強時,讓人不得不陷入沈思。或許是這樣的沉重,讓米開朗基羅70歲左右再作《聖殤 florentine pieta》時,細節不再精緻華美,面容最清晰的是耶穌背後的一位年長男性,疑似是他本人,低頭凝視。
再過10年後,聖母慟子已不再平靜,哀傷憐惜溢於言表,耶穌上身魁梧(尤其是右手)但下肢孱弱,作品細節更少,情感卻更沉重。至於他87歲臨終前仍持續雕鑿的那最後一件,幾乎是粗胚,耶穌的右手已脫離身軀,聖母也不再吃力托扶耶穌,只見兩個修長的人形,一同輕盈地往上升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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人的一生可以說是生與死及其象徵的拉鋸,我想米開朗基羅的偉大之一,是將這一切的樣貌,化為宏偉壯麗的悲劇和絕美,千古流傳。他的精神悟性與技術成就都太神,使世人因而能見識到什麼是神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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責任編輯:古家萱
核稿編輯:林君玶